西瓜小记
1
晚餐吃了半个西瓜。西瓜是叮咚上买的，，切开时“嘭”一声响。小时候挑瓜，母亲用手指“咚咚咚”在西瓜上弹，声音脆的就是好瓜。我觉得真神奇啊，母亲的手指会和西瓜说话。咚咚咚，请问你是好瓜么？咚咚咚，是呀是呀。
小时候的夏天疰夏，吃不下饭，就把西瓜当饭吃。至今我仍爱吃西瓜，不爱喝西瓜汁。我喜欢把西瓜切成几瓤，一瓤一瓤啃着吃，一边吃一边吐西瓜籽儿，或用柄勺子，一勺一勺挖着吃才过瘾。
是有籽瓜。西瓜当然得有籽，我吃无籽瓜，总要皱眉头。好端端的，干嘛把籽给整没了呢。吃西瓜吐西瓜籽是乐趣呀。就像吃葡萄吐葡萄皮儿。小时候吃西瓜，把籽吐在门口青砖地上，从青砖缝里长出几株西瓜苗。一日日长大，爬藤，开花，结出拇指大的小西瓜。秋风起的时候，把西瓜摘下来，切开，红彤彤，有瓤有籽，吃起来甜津津。时光亦甜津津的。
妈妈瞧着我吃西瓜的开心劲儿，笑嘻嘻地说，明年，我们种一畦西瓜。说干就干，果然第二年在门前的空地上种了一畦西瓜。施了有机肥，西瓜个儿长得贼大，像一个个胖娃娃。摘一只西瓜放在竹篮里，拴一根绳子，吊到井底。夏夜，一家人在廊下石桌上纳凉，把吊在井里的西瓜拉上来。切成八瓣，每人一瓣，水井里“冰”过的西瓜，吃起来沁甜沁甜的。
那个星空下的小院，青石板的小桌，沁甜的西瓜，还有祖母手中摇着的一柄蒲扇，野地里的磷火，划过夜空的流星，一切恍然如梦。梦境里的小女孩，黑漆漆的眼睛笼了雾。鬓角长出了白头发。
时光之河，终究再也不能泅渡回去了。
2
爸有一阵卖西瓜。突突突，开了一只挂机船，载了一船西瓜，早上驶出去，到了日落时分回来，一船西瓜几乎都卖光了。只剩下几个歪瓜。我和弟弟跳上跳板，把几个歪瓜抱回家。切开，一半红瓤，一半白瓤，可是我和弟弟照旧吃得很欢。
西瓜比*瓜好吃多了。*瓜寡淡，西瓜再是歪瓜，吃起来也甜滋滋的。那时候，我们贪恋甜滋味，吃到甜笑嘻嘻。吃到酸就把小脸皱成一团。
现在，太甜的东西不敢吃了。荔枝，羊角蜜，哈密瓜，只敢吃一点点，这么甜，吃出糖尿病怎么办？小时候吃东西哪里有这些个禁忌，也从没听说过有人吃甜的得糖尿病。长大了，忽而这也不能吃，那也不能吃。畏惧这，畏惧那，仿佛世界到处藏着陷阱。唯恐一不小心，就掉到陷阱里去。
什么增红剂，甜蜜素，膨大剂，西瓜不再是纯天然的西瓜了。人类为了欲望，什么事情都敢做。结果呢，遭殃的还是人类。照此说来，从前的歪瓜，也不是什么歪瓜。虽然一半白瓤，一半红瓤，可终究是绿色天然无公害的西瓜。从前的西瓜还有沙瓤呢，吃起来沙沙的，那是熟透了的西瓜。也是最好吃的西瓜，我很久没吃过沙瓤的西瓜了。真是想念啊。
我也想念童年的夏天，爸爸开着挂机船回家，我和弟弟小猴子似地嗖一下跳上跳板，搬运西瓜的情景。弟弟不小心把一个西瓜摔成几瓣，我和爸爸哈哈大笑。有时，爸爸用拳头捶一只西瓜，爸爸的拳头可真厉害，“啪”的一声，一只西瓜碎成了两半。那时候光阴真甜，每天无忧无虑，傻乐傻乐的。一不小心长大了，再也没有那么纯粹的快乐了。
3
孩子爸说，孩子爷爷从前种了几亩西瓜。西瓜熟时，夜里睡在西瓜地里看西瓜。
鲁迅在《少年闰土》里写道：“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*的月亮，下面是海边的沙地，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田。”孩子爷爷的西瓜田，约略只有两三亩，说不上一望无际，可好歹也是西瓜田呀。
孩子爷爷在西瓜田边搭个竹屋，在小竹屋里搭个小竹床。那四壁通透的小竹屋，甚是凉快。孩子爸爸说，看西瓜是个美差。有时候孩子爷爷没空，差遣他去看西瓜。捧着金庸、古龙的武侠小说，看得入了迷。星空下的小竹屋，一望无际的西瓜田，是孩子爸亘古的童年，美好的记忆。
况且，几亩西瓜，换来孩子爸和孩子姑的学费，再加上孩子爸暑假去工地搬砖，孩子爸和孩子姑才顺利念了大学和中专。孩子爷爷到现在还心疼儿子，那么热的天，一天活干下来，人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。回到家什么都吃不下，只好吃一个西瓜。
从前那么苦的日子，到底也揠过来了。现在的日子，简直就像在天堂一样。孩子爷爷心满意足地说。
4
夜里，坐在花园一隅。捧半只西瓜，用勺子舀着吃。
花园里铺着白色鹅卵石小径，墙角一口水缸栽了荷花。一只古朴的石臼里种了铜钱草。绿茸茸的铜钱草，开出白色细碎小花。
夜风沁凉，吹来荷花的香气。
这就是夏天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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